第十五章 不露相思意(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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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侗文看着他

最后,谭庆项终于冲口而出:“沈家灭门,你大哥是主谋!你父亲也脱不了干系!侗文,你是真糊涂了!你带她回国就是错,怎能投入感情?!”

吼出来的话,回荡在房间里

随后却是更深的寂静

谭庆项仍旧在急促呼吸着,压在心口一夜的话尽数说完,完全没有轻松

他盯着傅侗文,傅侗文也回视他

“你来,替我换个衣裳,湿透了”傅侗文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谭庆项想再劝,可怕他又犯心病,不够胆再说

他心绪重重地取了衬衫,帮傅侗文换上

“我看你是昏了头,侗文,你仔细想一想我说的”谭庆项最后说

这世间真正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国恨,二是家仇

情爱在这个天秤上,毫无重量

傅侗文没回应,他离开床,去洗手间,关上门时,看到了浴缸里细软漆黑的丝

……

光绪三十年

沈家在正月满门抄斩,到六月,沈家的这个小女儿沈宛央才被送到了北京城那年前门楼子的火车站还不成样子,轨道边上立着块peking的牌子,上下车的人落脚就是泥土地木栅栏被当作车站大门

车站外头,不是马车就是骡车,人力车极少

他那天坐的汽车停在五十米开外,宿醉头痛,听到人在车窗边说:“爷,他们……一直没敢和你说,出了差错,只救到个小姐这要藏去八大胡同,是个麻烦”

救个少爷,怎么都好藏,可是个女孩子,下人都犯了难

半醉半醒里,他让人将这个昔日小姐、今日钦犯送去花烟馆在北京城里,妓院也分个三六九等,清音小班算一等,花烟馆就是最下等穷的烟鬼,老的□□,扮作老板的亲戚,最容易“给她叫辆人力车,吃点好的”这是傅侗文那天最后的一句交待

那天车站头上只有两辆人力车,其中一辆就载了她

后来傅家大爷听说此事,琢磨着老三是狎妓不过瘾,喜好上了豢养幼女,偶在闲谈间玩笑,都被傅侗文以“怕红粉知己吃醋”,不敢送去大地方,只能养在下等地方给搪塞了

他信口一折戏,将人“养”了六年从没想见一面

若没那夜的命案,还要藏几载,这一折戏又该如何唱下去,只有老天晓得

……

这洗手间没窗,排不出潮气让人喘不上气

满满一缸水冷透了

傅侗文将衬衫袖子拉到手肘上,去将浴缸下的塞子拔开,哗哗地排了水出去漩涡在水中央卷着她的丝,流入了黑洞般的水涡,消失无踪

两个重伤员的情形都很不好

其中一个伤了大腿的,那位英国的外科医生直接告知,是要截肢的可这是在游轮上,没有这个条件,大家只能选保守的治疗方案,准备到靠岸时,把人送下去另外一个……沈奚他们不得不立刻手术,尽了全力可结果并不好,恐怕人熬不过去了

沈奚和那个英国人都在手术中途被溅了满身满脸的血,脸上擦拭干净,身上却没法子沈奚怕这样回去,会让傅侗文看了不适,踌躇间,问钱源说:“你们同行的有女孩子吗?”

“有,我这位同事带了太太”钱源将热毛巾递给她,指她的眼角

“能不能借我一件衣服穿,我怕这样回去吓到人”她擦了,将毛巾还给他

钱源夜里听到谭庆项的话,领会到他们假夫妻的关系但看沈奚的神情,又颇在意那位傅三爷,于是没点破,应承了

他带沈奚到二等舱去换衣裳,沈奚对着镜子将头上的血也弄干净,即刻告辞

这里没有楼梯去头等舱,钱源给她指了一个方向,是个露天楼梯,能上公共甲板

她扶着阑干,跑上去

风迎面吹来,将不属于她的长裙吹得鼓起来

日光、海风,这里该让傅侗文也来看,唯有怀里沾了血的脏衣服煞风景,稍后回房,要赶紧丢到洗手间里,让他闻到血腥气不好归心似箭,人到了头等舱的走廊,才急着刹住了脚步,两个贵妇微笑着,和沈奚擦肩过去

她强压下奔跑的心,快步到了房门前,第一眼瞧见的,是烟灰盘里丢着十几个烟头

谭先生留下的?

什么事,能让他抽这么多?

要见面的喜悦,转为了忧心,她慌忙叩门,没人应从口袋里摸到钥匙,打开门,当真没人里外都空着,床铺已经被管家整理妥当再去私人甲板,也不在,问管家,管家推测说应该还在用早餐寻常这个时间,傅侗文该回来了,可今天没有

沈奚更不安,人寻到餐厅

空旷的地方,只有傅侗文在,服务生见到沈奚进来,忙去打招呼,让厨师不要休息

“我还以为你在房里,”服务生替她拉开椅子,沈奚点头致谢,落座后,小声笑着说,“往常这时间,你该吃完了”

“想坐一坐”他说

难怪面前只有一杯清水

沈奚身子前倾着,仿佛个晚归的小孩子,在解释缘由:“我一直想回来,可脱不开身,我的病人情况不太好,一个要送下船去,一个很危急今天,或者到明天,我都要在那里守着,你要不要让谭先生来陪你?”有比她更优秀的医生,可那是她第一批病人,她不想半途而废,医术还不够,但至少心要在

傅侗文颔:“这没什么,我和庆项说”

沈奚声音极微地问:“谭先生有说什么吗?你还好吗?要吃什么药吗?”

他笑:“你看我像不好吗?”

沈奚也笑,嘴角抿成一条线,轻摇头

看他现在的样子,比起昨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向服务生要餐单:“换了菜,试一试”

沈奚心情舒畅,接了它,想问他来推荐一两样

可一抬眼,傅侗文已经在看报了方才没留意,这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说不出哪里奇怪,她没来由地心空:“这是新的?”

“旧的,”他没抬眼,“倒也没看过”

两人被围在一个境地里,安静,没交流

沈奚想去把他的脉,换个安心,还没碰到,却被他用报纸挡开:“好了”

挡得力气,重了一点

沈奚怔了一怔傅侗文很是抱歉:“一时失手,不要和三哥计较,”他笑,将报纸摺好,放到白餐布上,默了片刻又笑说,“你坐着,我就不多陪了”

没说要去哪里,人拎了西装,走入旋转木门

磨砂玻璃后,人影很快不见

沈奚还留在原位

她尽全力在遮掩自己,手托着腮,低头看桌布另一只手,在不停抠自己的指甲盖,抠得生疼昨夜是做得过分了,他正是危急,自己却把他丢给谭先生,去救病人这一走就到天亮,可她是真的分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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