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人间(五)(1 / 2)
夏青呼吸都僵住了,难以置信看她,一字一顿艰难问道:“你要我,现在拿出阿难剑?”
薛扶光:“对,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夏青急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沟通:“不行,现在还不行”
薛扶光视线很安静:“为什么不行?你是阿难剑主,你从五岁开始就拿着它,十年如一日连吃饭睡觉都不曾放下夏青,你是它唯一的主人,终究有一天要重新拿起它”
夏青说:“但绝对不是现在”
薛扶光:“为什么?”
夏青抓了下头发,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难过来,涩声说:“我不配”
薛扶光皱眉
夏青已经收敛情绪,语速飞快:“我做过有关你那个小师弟的梦,老头说拿起剑就不能放下是吗?这个代价太沉重,我……我暂时还不想承担”
薛扶光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一下子失笑:“罢了,我也不逼你我把芥子给你打开,你若是遇到危难,就将叶子捏碎”
她将莲青色灵力慢慢汇入那片叶子中,很快上面错综复杂的纹路变得越来越纷乱,分支再分支,如蛛网般割裂
薛扶光说:“你修的是太上忘情道,不受轮回影响重新拿起阿难剑,就能恢复一切修为”
“哦”夏青干巴巴应了声,不情不愿地把叶子重新拿了回来
薛扶光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逆光而坐,灰白长发散在莲青衣裙上,模糊而遥远
她陷入回忆里,声音如室内淡淡飘起的烟尘
“我记得太上忘情的第一式是天地鸿蒙,于是师父要求你去见花见草,见山见海,见天地一切你当初那么小,跟个白团子一样,可一个人爬上礁石,却能枯坐七天七夜我还记得,你刚来蓬莱的时候,特别孤僻不喜欢讲话,后面稍微活泼了点,喜欢做的事除了练剑也是一个人发呆”
“师父说你是最适合太上忘情道的人,可是他每次入世都喜欢把你带在身边我那时不懂,既然是太上忘情道,为什么还要你频繁接触人间七情六欲后来我才知道,太上忘情不是无情只是不被情牵,不为情绊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
薛扶光说:“不为情牵,不为情绊那么我的小师弟,现在几乎成为你不肯拿剑心魔的到底是什么呢?”
夏青握着叶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浮尘金光里,轻声对薛扶光说:“是我自己”
他往外走了没几步,看到有几个小孩在田埂边嬉嬉闹闹
四月初春种刚过,风过旷野一片绿浪如波
小孩有的跳下去在田里捉蝌蚪,有的就坐在到路边晃着沾满泥土的细白小脚,拿着狗尾巴草和同伴打来打去,笑声清亮而愉快他们不像陵光城内的鲛人一样,出生就被被权贵豢养,或被卖到歌舞坊一辈子供人取乐,在这桃花源一般的村庄,保留了最后属于童稚时期的无忧无虑
坐在最边缘的一个鲛人小孩是其中年岁最大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子,手里拿着片叶子,估计也是清闲得无聊,望着天空断断续续吹着一首不成调的曲
下面蹲着捉蝌蚪的男孩大声嚷嚷起来:“你吹什么呢!难听难听!换一首换一首!”
小辫子男孩不满:“哪里难听了,小时候我爷爷总哼这首曲子哄我入睡呢”
“就是难听!吵得我的蝌蚪都吓跑了”
男孩翻个白眼:“是你自己手笨抓不住!”
他我行我素,继续吹叶子
虽然曲不成调,但是夏青还是听出来了,应该就是当初芦苇荡孤舟上楼观雪用骨笛给他吹的那一首
清冽悠扬,像是娓娓道来的一个久远的故事
“这首曲子有名字吗?”夏青走过去,开口问了一句
男孩被吓得差点叶子拿不稳,抬起头看到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后,才吞了吞口水说:“有,我爷爷说……就叫灵薇”
夏青轻轻“啧”了一声
他低头认认真真打量着鲛人男孩,又道:“那你爷爷跟你讲过灵薇吗?”
男孩闷声说:“没有”
夏青:“嗯?”
男孩道:“他从来不肯跟我讲海上的故事,说我还小可还没等我长大,他就已经被人类杀死了”
夏青愣住在这个世道,以鲛族不如牲畜的地位,他甚至都问不出一句是怎么死的
他立在风里,宽大的灰袍猎猎鼓动,黑发拂过白净的脸,垂眸看人时如风又如霜
半晌,夏青好奇地问:“我就是人类,你还愿意我说话?”
男孩似乎盯着他的耳朵看了很久,说:“虽然你是人类,但你是扶光仙子带回来的人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夏青笑了,牵起嘴角:“哦,这样啊”
夏青从薛扶光那里走出来现在心情有些郁闷,也不想太早回去见楼观雪便不修边幅随意地坐到了那个男孩的身边,伸出手在田坝上摘了片叶子,也吹起了那首《灵薇》
下面捉蝌蚪的小孩笑个不停:“哥哥,你吹的比他还不如”夏青吐出叶子,说:“他跑调了,我虽然吹得难听,但我的才是正确的”
小辫男孩不服气:“你骗人!”
夏青两次演奏都被打击也就放弃了说:“你们都是怎么到这个村子里来的啊”
一群小孩现在都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对夏青充满兴趣,顿时叽叽喳喳围成一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他们被带过来的时候都还小,对死亡、对屈辱、对离散并没有什么概念说起往事,眼眸也是清亮无垢的
有父母双亡差点饿死街边的,又被卖入黑市要被养成贱奴的,也有因为战争被屠村尸山血海中被人所救的
救他们的人多半都是上清派弟子,当今天下,世家和修真门派关系错综复杂,上清派也真的算一股清流
夏青开始怀疑上次所见的怀金长洲玄云派,估计是借着燕家的名声自封的第一宗
一人道:“上清派的哥哥姐姐们人很好,经常会给我们送好吃的来”
一人又道:“但是最近不怎么来了听人说,好像最近外面很多鲛人都得了疯病,他们忙着去处理这些事”
“疯病?”
“对啊,就是疯病,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有的鲛人会突然发狂,然后暴毙而亡”
“发狂的时候耳朵变尖,眼睛变红,指甲还会变长,听说皮肤也会变化!像个怪物”
“哇!真的是怪物了,听起来好恐怖啊!”
小孩们聊天总是天马行空,聊着聊着就跑题了夏青从他们跑题的话里了解到了很多他在凌光没有接触过的事,到后面大人喊人回去吃饭,小孩子才嬉嬉笑笑离开
剩下夏青和那个扎小辫的小男孩,他低头看他一眼:“刚才每个人都在说自己以前的事,你怎么不吭声?”
男孩唇抿得紧紧的:“不想说”
夏青笑道:“不想说那就不说吧”
男孩又拿着那片叶子吹起了那首曲子
夏青虽然没什么音乐细胞,但是他记忆力非常出众,听楼观雪吹过一次也能记起大概,点评:“这一处调高了,吹慢点”
男孩眼眸瞅他一眼,鼓起脸,真的放缓了
风吹麦浪如海,乡村的另一边是黄灿灿的油菜花,远处炊烟袅袅,狗叫和鸡鸣间或响起
男孩在夏青的指导下断断续续吹完一曲,沉默片刻,突然说:“我家本来在梁国上京”
夏青愣了愣,点头
男孩说:“当年楚国攻占梁国时,屠遍整个上京爷爷挖了一个小坑让我躲进去,用尸体盖住洞口帮我躲过了搜查我在那个小坑里待了三天三夜,等战事平息才敢出去其实按理来说,饿那么久我也该死的,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上清派弟子”
夏青点了下头
男孩说:“我的父母都是鲛人,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奇怪,人类完全把鲛族当奴隶,为什么我们还要生活在陆地上我爷爷说,是因为鲛族犯了错,再也回不去大海我问过扶光仙子鲛族犯了什么错,扶光仙子说,这是鲛族自己选的路”
“她说,人族现在对鲛族所做的一切,都是鲛族百年前的恶果如今不过身份颠倒,恩怨轮回”
他说完,尚显稚嫩的眉宇间浮现一丝困扰来
夏青听了摇头:“没有这个道理,你们现在没有轮回百年前先人造下的恶果,不该由你们吞下”
幼鲛愣了愣,点头:“我知道,扶光仙子后面也跟我说了这句话”
夏青最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幼鲛说:“我叫灵犀”
告别这个叫灵犀的小孩,夏青回去跟楼观雪说了白日见到的一切
说到了那首曲子的名字,也说到了鲛人得疯病的事当然薛扶光和他奇奇怪怪的对话被他隐去了,因为说出来真是叫人起鸡皮疙瘩
楼观雪这一天都在房中休息,黑发松松垮垮束起,眉眼间病态之色稍微褪去
夏青一向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便问:“你知道那个疯病是什么病吗?”
楼观雪淡淡道:“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夏青:“啊???”
村里人对他们还是非常热情的,楼观雪避世不出,于是所有人都以为夏青有个缠绵病榻的妻子
村民热情洋溢什么都送,送鸡送菜都是小事,见鬼的是从集市上买来什么珠钗胭脂也要给他送过来
说女人最重气色了,没有人不爱美,等病好之后他妻子肯定会用上的!
夏青接过时满头问号,人都傻了,怎么推不掉只能拿下但后面越想越乐,回家的路上也没忍住一直笑起来
“楼观雪,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夏青太想看楼观雪吃瘪的脸了,于是跨过篱笆都没绕路从正门进来,直接跳窗而入,风风火火像个登徒浪子
楼观雪凉凉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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