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乌台瘗卷,朱衣堕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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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札上墨迹森然刺目,高攀龙以都察院左都御史之职,竟将周嘉谟历年私密尽数列为罪状:

其一结党营私:万历年间,提拔清流,而对边将立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具体年份,具体名单一一罗列;天启元年廷推时暗中串联东林旧部,阻挠皇帝提拔边将

其二欺君罔上:去年山东灾荒,其门生隐匿灾情不报的奏本上有周嘉谟批注‘暂压’的朱笔痕迹;韩爌跪谏左顺门,周嘉谟亦有在背后推波助澜,证据确凿,有大不敬之罪

其三道德败坏:长子周延儒强占民田致人自缢,当年苦主血书被都察院截获,而周嘉谟以吏部考功司档案相胁迫使知县销案

末行更附狠厉笔锋:“部堂若明日不以辞官谏清丈,此三罪当随十三道御史联名奏章直达御前另,令郎受贿五千两的账册已在通政司副本箱中,陛下若见之.恐非诏狱可了”

“喀嚓!”

周嘉谟指节捏碎茶盏,瓷片扎入掌心竟浑然不觉

他盯着密札末尾那一行字迹,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好个清流君子!原来年前山东那桩案子,是你高攀龙埋给老夫的刀!”

老尚书踉跄扑向烛台,密札放在火焰上灼烧,但烧了一小半,他又着急忙慌的将密扎上的火扑灭,他盯着簌簌落下的纸灰,眼中血丝密布:

“既要老夫当这个千古罪人,老夫当便是了!”

他踉跄走到书桌边上,当即开始写辞呈

辞呈写完之后,他又将自己新纳不久的小妾张氏唤了过来

张氏穿着端庄,被周嘉谟唤过来之后,见到周嘉谟一脸灰败的模样,游戏担忧问道:“老爷,您没事吧?”

周嘉谟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我好得很!只是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张氏愣住了,有些忐忑的说道:“老爷有什么吩咐,妾身一定做到”

周嘉谟点了点头,说道:“去棺材铺,挑一口上好的棺材备着”

张氏闻此言,当即六神无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周嘉谟脚下,哭喊道:

“老爷春秋鼎盛,备棺材作甚?你莫要吓妾了”

周嘉谟看着跪地痛哭的张氏,缓缓抚过她的发髻,声音沙哑却平静:“傻丫头,老夫这把年纪,早该看透生死如今局势,唯有以死明志,方能保全家族”

张氏拽住他的袍角,泪珠滚落:“老爷若去,妾身绝不独活!”

“糊涂!”

周嘉谟突然厉喝,又猛地咳嗽起来,待气息稍平,才指着案上密札残灰道:“高攀龙逼我以辞官谏清丈,实是要借我头颅煽动朝乱我若活着辞官,他日必被构陷成谋逆主犯;若血溅金殿,反倒坐实了暴君之名——横竖都是死局”

而且横竖都是诛九族的死局

他没有选择,唯有一死,方才能破此局

他从袖中抖出一封密信塞进张氏手中:“这信收好待我死后,你带着它去寻赵南星他看过后,自会护你周全届时,你找个好人家,嫁了罢,不必做什么贞洁烈女“

“只是可怜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终究要陪老夫走这黄泉路了”

张氏闻言浑身剧颤,却见周嘉谟已转身取下梁上悬着的宝剑

剑锋出鞘时,一缕白发被刃口割断,飘飘荡荡落在血红的密札灰烬上

张氏看得胆寒,问道:“老爷,难道就没有其他路走了吗?妾听闻当今圣上圣明,若是高攀龙威胁,老爷为何不将实情告诉陛下,陛下会饶了老爷的”

周嘉谟闻言惨笑一声,手中宝剑映着烛光微微发颤:“妇人之见!你以为陛下当真不知其中蹊跷?高攀龙这封密札就是催命符,上面罗列的三条大罪,条条都足以诛我九族!”

张氏跪前两步,泪落如珠:“可老爷若向陛下坦白”

“住口!”

周嘉谟突然暴喝,剑尖直指案上残存的密札

“你当高攀龙为何选在此时发难?清丈诏书将下,他需要一颗够分量的头颅来煽动朝议!老夫若向陛下告发,明日这些罪状就会传遍六科廊——届时就不是老夫一人之死,而是周氏满门抄斩!“

老尚书面容狰狞:“陛下要推行新政,正缺杀鸡儆猴的祭品老夫主动赴死,反倒能换得陛下对汉川老家的网开一面”

舍小家,救阖族

周嘉谟觉得,这已经是他尽过的最大努力了

“老爷以为自杀了,高攀龙他们就能放过老爷吗?”

“你什么意思?”

周嘉谟握剑的手紧了紧

张氏见周嘉谟神色动摇,立刻跪前一步,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声音颤抖却清晰:“老爷若此时自裁,高攀龙必会借题发挥,说您畏罪自尽!届时他只需将密札内容公之于众,再煽动朝议,陛下震怒之下,岂会轻饶周家?二位郎君在诏狱中,反倒更无生路!”

“或者,他亦可言因为老爷不满陛下诏令,故而以死谏之,到时候,陛下震怒,宗族岂能幸免?”

周嘉谟手中剑锋一滞,烛火映得他面色忽明忽暗

听了张氏之言,他现在是左右为难,活又活不成,死又不能死

当真是一根筋变成两头堵了

张氏咬牙继续道:“老爷不如活着上疏请辞——但辞呈中只提教子无方,绝口不提清丈之事高攀龙若敢强逼,您便反手将他这些年结党营私的罪证抛出去!”

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少妇脸上也是现出几分狠色

“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陛下更恨谁!”

老尚书浑浊的眼中陡然迸出精光

从张氏的话中,他似乎找到了破局之道

他缓缓收剑入鞘,枯瘦的手指抚过张氏发颤的肩头:“好个七窍玲珑的心肝你说得对”

“既然死也难清静,那就苟活着罢”

他自己的死无关紧要,因为他活得够久了

但三百年诗书传家的门楣,决不能断送在自己手里!

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虽该受罚,可老家族中那些懵懂稚子何其无辜!

高攀龙这招太毒,分明是要用周家全族的性命,逼他当这清丈新政的祭品

他不能允许,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葬送了这一切

“研磨,我要重写辞呈!”

张氏手背擦了擦眼泪,当即起身,为周嘉谟研磨

她之所以不愿意让周嘉谟去死,倒不是他对这个充满老人味,又固执的老人有多少感情

完全就是从自身出发

周嘉谟若是死了,还是怀罪而死,她的下场,只能去教坊司,成为别人的玩物

若是周嘉谟无罪而死,她也不可能重新再嫁人了,周围人的舆论,会将她活生生的逼成贞洁烈女

不管是哪个结局,都是她不想要见到的

周嘉谟活着,她才能有更好的生活,更高的地位

她不是为周嘉谟考虑,她是为自己考虑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寒风刺骨

周嘉谟身着素服,乘轿入宫,先是将辞呈递至通政司,随后并未前往吏部衙门,而是径直来到左顺门外,长跪不起

他双手捧着一份奏疏,高声喊道:“臣周嘉谟,恳请陛下收回清丈田亩之令!此政若行,必致天下动荡,民不聊生!”

声音在宫墙间回荡,很快引来值守太监的注意

不多时,消息便传到了东暖阁

朱由校正批阅奏章,听闻此事,眉头一皱,冷声道:“周嘉谟?他不是递了辞呈吗?怎么又跑到左顺门跪谏?”

原来,通政使司见到周嘉谟的辞呈之后,不敢耽搁,当即将其呈递御前

朱由校第一时间,便见到了这份辞呈

原以为这老尚书是知难而退了,没想到他是要迎难而上,想和他打擂台

魏忠贤低声道:“皇爷,他这是被逼急了,又想死谏博名了,若是引得群臣跟随跪谏,恐怕.”

朱由校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他这出戏能唱多久”

他略一思索,下令道:“传旨,让周嘉谟进来,朕要当面问问他,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他来跪谏!”

魏忠贤领命而去,不多时,周嘉谟被引入殿中

老尚书跪伏在地,声音沙哑:“老臣叩见陛下”

朱由校目光锐利,盯着他问道:“周卿,你既已递了辞呈,为何还要跪谏?莫非是有人胁迫于你?”

周嘉谟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眼中含泪,颤声道:“陛下,老臣自知罪孽深重,但清丈田亩一事,实乃动摇国本之举!老臣不忍见天下士绅寒心,百姓流离,故冒死进谏!”

朱由校冷笑:“哦?动摇国本?朕倒不知,清丈田亩竟比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无地可耕还要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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