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番外 满江红(2 / 2)
短暂的安静
他,侗汌和谭庆项都不约而同地停住
最后,还是他先笑了,说:“你和庆项不是有了共识,和吗啡比起来,大烟算不得什么吗?应该不需要那个了”
“最后一次”侗汌坚持
傅侗文和他对视良久,点头,把手巾丢到铜盆里,端着水出去了
他吩咐下人们准备烟土和烟具,唤来家里的一位最擅烧烟的丫鬟,进屋伺候
窗外飞雪,窗内烟雾缭绕
傅侗文和四弟都穿着白色的衬衫,他把自己的西装外衣搭在四弟肩头,抄了卧榻上的黑色狐狸皮,披着,倚靠在一旁陪侗汌侗汌当着他的面,呼哧呼哧吸完一杆烟不说,最后还将剩下的渣滓仔仔细细刮下来,就着残渣,无比享受地吸了最后一口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很丢人是不是?”侗汌抿嘴笑
他用玩笑的口吻,轻声道:“和三哥一起的少爷们都这样,并不算什么”
其实傅侗文说得对,对吗啡上瘾的人,鸦片就不算是什么饕餮美味了
侗汌把烟枪搁在窗沿上,看窗外大雪
谭庆项进屋,脸色铁青傅侗汌佯装未见,反倒是他这个三哥,在一旁斡旋说到胭脂香,或到苏磬傅侗汌举杯致歉:“庆项,万语千言,这一杯酒算了结了”
在苏磬年满十四岁前,她修书一封,字里行间是情意绵绵,恳请傅家四爷能买下她的初夜可傅侗汌在英国就已经有了心尖上的女人,如何能再成全另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傅侗汌迫不得已,让自己至交好友——谭庆项买下苏磬的破瓜之夜,想着哪怕自己不能成全她一腔痴情,也要让她能有个贴心人
谭庆项虽是个贫寒出身的人,却也是满腹经纶的有志青年,胜过无数世家子弟
只是后来,郎有情妾无意,反倒害谭庆项入了情局
“算不得什么,命里有此情劫”谭庆项比傅侗汌看得开
两位昔日老同学举杯对饮,相视而笑
那夜,被吗啡和大烟短暂安抚的傅侗汌,和他、谭庆项追忆往昔,说起了在英国留洋的日夜侗汌说到私定终身的未婚妻,总会无奈地笑着,细数对方华侨家庭的娇生惯养,比如……“吃烘烤的饼干,都要抹花生酱娇气得很”
屋内,烛火摇曳,屋外寒冬飞雪
“三哥……”侗汌借着灯烛之光,望向他,“我过去几日困于药瘾,骂你的话都不是真心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怎会当真,付之一笑
“来段《满江红》吧”侗汌在漫长的沉默就,像是是个孩子,对他提出了新要求
傅侗文微微而笑:“那你要等等,三哥守了你几个时辰,一口茶都没来及喝上”他说着,唤门外候着的小厮:“泡壶茶”
小厮应了,不消片刻,茶点都端了来
傅家四爷处处像三爷,唯独一样比不上三爷喜好听戏,四爷是个破嗓子侗汌吃着茶点,虽不会唱,却跟着哼,哼到半截上,已是泪眼模糊
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也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傅侗汌击掌,夸赞道,“这句戏词最好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那夜他唱到兴起,在四弟睡着后,小酌数杯
心中有伤感、欣慰,也有怅惘,不知明日的傅侗汌会是怎样的,是要继续和烟瘾药瘾抗争,还是彻底放弃,选择和无数王孙贵胄过相似的生活,晨起一杆烟枪伺候着,日上三竿起床盥洗,没撑两个时辰又是偎在踏上,一杆一杆消磨时辰?
想着想着,他自嘲地笑是喝得太醉了,忘记四弟的身体早就不满足于大烟,需要的是吗啡,他那已无处下针的手臂,还能撑到几时?
惊醒他的不是晨光,而是一声枪响
他千想万想,唯独没料到侗汌选择的是死路
当见到躺在血泊里的四弟,傅侗文终于明白,侗汌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吸食大烟,是想让他看到一个让人厌恶的躯壳,让他明白,这个躯壳连傅侗汌自己也会厌恶想丢弃,想放弃
倒在血泊里的人,躺在被鲜血浸透的西装上衣上那件上衣是他深夜为四弟亲自披在肩头的傅侗汌手里的枪也是他的,是趁着他熟睡时偷走的
那日晨起,傅家大乱,下人们来收走了尸身,侗汌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几度昏厥父亲也责骂他为何要逼四弟戒烟,逼出了一条人命
傅侗文没有一句辩驳
当院子再次归于寂静,他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恍若置身事外
冰天雪地里,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两只手交叉而握,撑在鼻梁下,看着满院积雪,兀自出神好似侗汌还在自己身旁,慷慨激昂地陈述救国之路……
倘若从头再来,他宁肯自己自私一点,在外滩码头上拒绝带走蓬头垢面、脸色灰白,还一身跳蚤的傅侗汌命人把他绑了,送回北京傅家,让他做个挣扎在家庭阴影下的富家少爷,最后不得不屈服,娶妻生子,挥金如土,浪荡一生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待从头
……
戏里人,开锣就是一场“待从头”,戏外人却没了从头再来的机会
侗汌,黄泉后土,盼你能走得慢一些
捐躯报国的路留给三哥,愿你再投胎就是华夏昌荣,太平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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