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露相思意(3)(2 / 2)
“这样很麻烦了,”傅侗文倒是替她回绝了,“沈小姐是和我一道睡的”
……
沈奚被他说得大窘,反剪了手,想要去窗边可脚下踩到的一块地板偏出吱吱响声,将她逼得不敢再妄动
傅侗文倒坦然的要命,像没说什么要紧话,末了还对老妇人笑了笑
“是我想得不周到”老妇人打着哈哈,提起黄铜壶向外走,可那脸上褶子里的笑意全然不去掩饰兵荒马乱的,一个少爷带个单身的小姐,说不睡在一张床上,才真奇怪呢
下人走了,沈奚悄悄瞄着他:“我还是去客房吧”
傅侗文拉起她的手,引她从书桌过来,到沙上坐下来:“听唱片好吗?”
避左右而言他,他的一贯伎俩
也不晓得是只对她,还是早养出来的习性
桌上摆着个蜡筒留声机,漆黑的大喇叭比那留声机的盒子大了几倍,在深夜里,在台灯下,朝着他们,有些骇人傅侗文打开抽屉,挑拣着圆柱型的唱片
他想听戏,这里没有:“这个不行,我去楼下看看有新的唱片机”
没多会,老翁披着褂子,迷糊地抱着个能听唱片的留声机上来傅侗文在身后,将挑拣的黑胶唱片搁在一旁老翁小声赔不是说,是他们老两口喜欢听戏,才挪用了三爷的东西
傅侗文不大在意:“久不用也会坏,我走了,你们再搬下去”
人家走了,他摆弄着
大张旗鼓弄个留声机,这是要守一夜的做派?
她轻拽他的衬衫袖子:“还是我守着吧”他熬下去不是个法子
傅侗文没回头:“再等等”
他将唱片摆妥当,身子倚靠过来,胳膊搭到她肩后头:“小子云的《文昭关》”
胡琴声骤起那里头的人行腔曲折,一句句顿挫入耳
他的两指轻刮在她的肩上,来来去去,穿着拖鞋的脚在打着点,眼望着唱片机从她这里瞧,他眼里有浮光
“你在北京也是这样的吗?”
他被她的声引过来:“会怎样?”
“这样”她指唱片机她认识的傅侗文是在海上的,新式的,留洋的新派男人那深宅大院里的他,影影绰绰,早没了具体的轮廓,只记得咳嗽,雨,雕花灯笼
他笑:“我听戏要去百顺胡同,自己听会显落寞,家人也会认为我病了”
浸于声色犬马,傅老三是这样的
昏黄的灯光下,他端详她的脸:“回去后,你会不喜欢三哥的”
“不会”她下意识反驳,回的太快,凸显出心急来
傅侗文的脸已经过来,想要吻,又迟迟不动
柜子上,景泰蓝镶的玻璃罩子里有个时钟,正指到三点叮叮当当敲了三声
这样巧,逗得他笑了,这回换了口气,玩味多了:“被女朋友不喜欢也很惨,你要想分手,不要让我知道偷偷地走,留个念想,让我以为你会回来”
这一句完了,唱片里正是那句——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本就是装落寞可怜的话,被这戏文陪衬的,更显哀戚
“……我没说要分手”沈奚被他说的更心急了
傅侗文笑,人挨近了,又想去吻她
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马上警觉了,关上留声机
她要起身,被他用手按在膝盖上,阻止了动作哪怕真是危险到来,也用不到她一个女孩子做什么
脚步近了,停下
“侗文,我”是谭庆项
“谭先生!”沈奚欣喜去开门,将人放进来
谭庆项浑身湿透了,满裤腿的泥,走几步,就留几步的印子手里的毛巾估计是楼下拿上来的,胡乱擦着头和脸:“长堤、西濠口、下西关、澳口,全淹了我是出了大价钱,让人帮我逃过来的,”他喘息,将眼镜戴上,“浮尸都是从身边飘过去的,太可怕了这洪水*”
他们的行李都在船上,沈奚见他这样子不行,下楼去问老翁要了衣裳来,给谭庆项衣裳都拿到楼下去,先洗了
她忙活完回来,谭庆项换上了灰褂子,光着脚踩在地上滑稽的要命
“我怕你们被困在十三行,拼命想过去,出多少钱都没人肯,”谭庆项心有余悸,看了眼表,“那里起大火了,街上是洪水,屋子联排的烧,没地方逃”
那太可怜了,下午茶楼挤那许多人,在避洪水……
又是十三行,又是一场大火她恍惚听,好似面前是父亲,他在着讲咸丰六年的大火
两人说了一小时
沈奚和谭庆项都坚持让傅侗文先休息,把人劝上床,在门外又聊了许久
谭庆项虚掩上门:“我出去看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不”
这也是她想要做的
不过她是个女孩子,深夜出去,最怕是帮不上忙,还让人记挂
两人最后议定结果是,等天亮了,谭庆项出去看水势,顺便想办法打探码头的消息沈奚就在临近街上看一看可事实是,天亮后,一层已经进水了两人先帮老夫妇将一楼的食物一到二楼,再趟过一楼的水,离开公寓
水浸了街,很深“我等我先去看看”
谭庆项去探了圈,真有低洼地方逃过来的,许多女人、孩子,也有受伤的人
“我寻思着,可以带一些回来,挑妇女孩子,受不住的那些”毕竟人生地不熟,收男人不安全
“我帮你去”沈奚就将裙子系到大腿上,要下去
人还没下去,老妇人追出来,握上她的手腕:“那水脏啊,女人不能进这么脏的水”
老妇人当着谭庆项不好说很仔细,可两个医生在一块,怎会不知道女人下边是怕脏东西的,可靠谭庆项一个人也不成
“让她去”傅侗文人站在楼梯半截上,望着这里
老妇人:“先生,你劝她啊”
傅侗文一笑:“沈小姐很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抛下我,去救别人”
……也不是吧他眼下又没不妥
“我倒喜欢看女孩子的背影,”傅侗文掉头,上了楼,对老妇人吩咐着,“一楼厨房淹了,我们要弄到热水,帮帮这两位医生”
*1915年7月,广州遭遇两百年最大洪峰,称“乙卯水灾”,受灾人口378万广州有街头水浸四米7月13日,十三行在洪水中失火,焚毁商户2ooo家,死伤上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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