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劫波渡尽始见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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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村

贾兰头上敷着湿帕子,上身衣裳业已解开,李纨正用帕子蘸了烈酒在其腋窝、手足心擦拭

一旁素云道:“奶奶,说不得大腿根也须得擦拭擦拭”

李纨应下,正待去掀被子,唬得贾兰紧忙扯了被子道:“不用不用……咳咳,我自个儿来!”

李纨一怔,一旁碧月就掩口笑道:“哥儿知道害羞了”

贾兰这会子八岁,老话儿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年纪正是识得男女有别之时

李纨便道:“也罢,那你自个儿擦拭了”

贾兰紧忙夺过帕子,探进被子里胡乱擦拭了一番李纨又探手摸了摸贾兰脸颊,感觉不似夜里那般滚烫,这才舒了口气

过得须臾,贾兰瞌睡起来,李纨便留了碧月在一旁照料,自个儿愁闷着与素云到堂屋里说话儿

待落座后,素云眼见李纨憔悴,紧忙奉了香茗来,劝慰道:“奶奶想宽些,料想经了此一遭,太太再也不好叫哥儿去她房里了”

李纨道:“我倒宁愿兰儿平平安安的……昨儿个夜里烧的说了胡话,实在骇人”

素云想起方才陈斯远情形,正待言说,外间便有丫鬟回道:“奶奶,夏姑娘身边儿的宝蟾来了”

二人一怔,素云紧忙来迎,须臾便将宝蟾引入内中那宝蟾入内敛衽一福,捧了个锦盒奉上,道:“我们姑娘听闻兰哥儿咳嗽不停,正好房里备有西瓜霜,便打发我来给兰哥儿送来一盒”

李纨感念道:“唷,劳烦你们姑娘费心了”

宝蟾笑着摇头,撂下物件儿便告辞而去

待其一走,李纨与素云主仆两个相顾纳罕不已,二人都不知那夏金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纨说道:“也是古怪,咱们与怡红院素无往来,好端端的夏姑娘怎么送了东西来?”

素云四下奔走,府中内情了然于胸,便笑道:“听说夏家太太不日回转,那夏姑娘只怕再有几日就要走了许是临了卖个好儿?”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情分领了就是了,物件儿……奶奶最好还是别用”

李纨不解其意,眼见素云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悚然是了,那夏金桂可是一门心思要做宝二奶奶的,又与太太走得极近,谁知会不会存了暗害兰儿的心思?

她探手抓向锦盒,半空中停下手,好似那内中藏着什么剧毒一般咬咬牙,李纨道:“你悄悄将东西丢了,别让人瞧了去”

素云应下,紧忙将那小巧锦盒收入袖笼里待其出去处置,李纨蹙眉惆怅不已,心下不由想起陈斯远来……只是这等病症,就算陈斯远再有能为又如何?

不提李纨胡乱思忖,却说宝蟾一路回转怡红院,这会子夏金桂正与胡嬷嬷说着话儿

眼见是宝蟾回来了,二人也没避讳,那胡嬷嬷便道:“……原本好好儿的,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那人随身佩了刀,还是个练家子,牛二两个一个照面便被放倒了

亏得那人要护着假尼姑,牛二两个这才得空跑了”

夏金桂蹙眉不已,恼道:“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这两个还想要伤药钱?”

胡嬷嬷赔笑道:“姑娘,这没功劳也有苦劳啊,牛二折了胳膊,瞧着怪可怜的……”顿了顿,又道:“……不过那假尼姑瞧着失魂落魄的,进了牟尼院就自个儿关在禅房里,也不知怎的了”

夏金桂摆摆手,不想再听一眼瞥见宝蟾,便问道:“物件儿送去了?”

宝蟾回道:“是,大奶奶还说劳烦姑娘费心了呢”

夏金桂冷笑一声儿没言语,又问外间的丫鬟:“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未时了”

夏金桂便起身道:“合该往太太处去瞧瞧了”当下领了丫鬟、婆子便往前头王夫人院儿而去

她如今与王夫人贴心,自是将王夫人的心思忖度了八九分那李纨母子得了燕平王允诺,若贾兰有个意外,说不得那允诺便要落在宝玉身上呢夏金桂自是不得李纨母子赶紧死了去,只是这等事儿她不好做非但不好做,她还要扮了周全,如此方才会哄了王夫人熨帖

一路无话,转眼到得王夫人院儿,自有大丫鬟玉钏儿将夏金桂一行引入内中夏金桂一径进得梢间里,便见王夫人竟也戴了抹额高卧榻上

夏金桂关切道:“太太可好些了?”

王夫人道:“还是有些不大精神,许是上了年纪之故”

那贾兰折腾一宿,将自个儿折腾得染了风寒,王夫人上了年纪又岂能得好儿?虽不曾高热发烧,却也咳嗽鼻塞,难受非常,以至于这两日都不曾往荣庆堂去

“我的儿,”王夫人探手扯了夏金桂的手儿,道:“宝玉这两日如何了?”

王夫人不敢去荣庆堂,自然也不好将病气儿过给宝玉,因是这两日宝玉只在外间问候了,并不曾入内

夏金桂侧坐床榻上,笑着道:“宝二哥还跟往常一样儿,倒是昨个儿作了一首诗,惹得三姑娘、四姑娘都说好呢”

王夫人便蹙眉道:“诗词不过小道,还要在正经文章上下功夫”

夏金桂就嗔怪道:“太太还说呢,我上回就劝了两句,他便两日没来寻我往后啊,我可不敢胡乱劝说了”

王夫人情知宝玉是个什么德行,这些时日贾政不在府中,宝玉便愈发恣意了当下便叹息道:“罢了,待我好了,定寻了他好生教训教训”

二人说了会子体己话儿,外间玉钏儿回道:“太太,周嫂子来了”

话音落下,便有周瑞家的入内问安夏金桂眼见周瑞家的欲言又止,便知有些话不好让自己听去,当下便要起身告退

谁知王夫人一把将其扯住,说道:“金桂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来”

周瑞家的应下,回道:“太太,倒是有几桩事……一则,郑好时家的托我给太太带句话儿,说是二奶奶不知为何,又翻检起过往账目了,揪着端午时的账目不放,这……她男人解释不清,干脆挨了板子;”

那郑好时家的也是王夫人陪房,刻下姑侄女两个几近于反目成仇,凤姐儿自是盯着王夫人的陪房下手

王夫人皱了皱眉头,问道:“还有呢?”

周瑞家的抬眼扫量一眼,又低头道:“再就是,昨儿个下晌,来旺家的出府一回我听前头门子说,好似去后头寻了那倪二,也不知又有什么勾当;”

王夫人正蹙眉思量呢,一旁夏金桂就道:“莫不是二嫂子打算断了那放账营生吧?”

王夫人心下一惊,却觉十分有理连带着周瑞家的也道:“太太,可不能由着二奶奶胡来了,再这般下去,府中只怕迟早要乱套”

王夫人便道:“你可扫听分明了?”

周瑞家的道:“当家的在外头托了人,说是这两日就有回信儿”

若想夺回掌家的差事,自是要落了凤姐儿的脸面老太太自诩慈善人,倘若凤姐儿放账催逼出人命来,且看到时候老太太如何转圜……她总不能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吧?

王夫人暗自运气,那周瑞家的等了须臾,这才道:“还有一事,昨儿个妙玉不曾回来,一早儿栊翠庵的丫鬟、婆子又急吼吼的乘车往城外去了我扫听了,说是妙玉昨儿个留在了牟尼院抄写贝叶经”

王夫人不禁愈发蹙眉先前同意妙玉进府,王夫人只当是儿媳备选待仔细端详过妙玉性情,又哪里是正室良配?王夫人贪恋妙玉家财,心下便想着来日哄了其给宝玉做一房妾室呢,自是不容煮熟的鸭子飞了去

她便吩咐道:“荒郊野外的不大周全,你过会子打发几个得用的走一趟,总要护了妙玉周全”

周瑞家的应下,眼见再没旁的事儿,这才告退而去

王夫人眼见夏金桂在一旁蹙眉思忖,当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儿道:“我的儿,你且宽心,那妙玉与你不相干的”

夏金桂当即笑着颔首应下,心下却直翻白眼,只当王夫人是骑驴找马、首鼠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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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堂茅舍

这日因李纨守着贾兰,三春便得了自在小惜春头晌可劲儿耍顽了一回,到下晌时眼见一直不见陈斯远,便往清堂茅舍来寻

谁知甫一进院儿,便被一股子蒜味与鱼腥味熏了个跟头

惜春抽出帕子遮掩了口鼻,入内便见东厢房左近架起了一口大锅,其上又有蒸屉,一股子黄乎乎的油水正从铁皮管子里滴落

内中人等,除去陈斯远,俱都戴了口罩惜春上前招呼道:“远大哥,你又摆弄那劳什子青霉了?”

陈斯远道:“这回不是青霉,是大蒜素”

“大蒜……素?”

陈斯远张口欲回话儿,谁知刚巧一阵风吹来,那蒸汽裹挟着刺鼻气味儿一股脑地钻进口鼻里,呛得陈斯远咳嗽连连

那照看玻璃瓶子的红玉便瓮声瓮气道:“我们大爷听说兰哥儿高热不退,不知又从哪儿得来的偏房,打小厨房挪了一笸箩青蒜不说,还将二奶奶爱吃的蕺菜(鱼腥草)抢了一笸箩来,说是要炼制秘药”(注一)

香菱在一旁打趣道:“都说是药三分毒,只看大爷摆弄的这两物如此难闻,说不得便有大用呢!”

五儿等闻言顿时咯咯咯直笑,连带小惜春也笑个不停

陈斯远此时错开几步,避开风头,只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灶台上的笼屉口中笑着道:“不想京师左近竟也有蕺菜”

红玉笑着道:“想来大爷素日里没仔细瞧过田间地头,这蕺菜四下都是,只是味道不大好,府中只二奶奶食用,旁人实在受不了那股子鱼腥味儿”

惜春赶忙颔首道:“是了,前年我见凤姐姐吃,忍不住尝了一口,真真儿难吃死个人!”

香菱道:“大爷怕是不知,这蕺菜便是在辽东也有呢”

陈斯远笑着点头不迭,心下热络一片大蒜能制大蒜素,鱼腥草自然也能!前者种植起来繁琐,产量远不如后者,此物若是操办得好了,说不得便是一大笔财源

是了,更紧要的是好歹能给贾兰用,总不至于让李纨牵肠挂肚

小惜春盘桓半晌,起先还兴致勃勃,待实在受不得那股子气味,只得败退而去

至晚饭时,那鱼腥草不见动静,陈斯远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倒是大蒜提取了一团黄乎乎的膏状物

陈斯远自个儿用筷子蘸了些品尝,顿时呲牙咧嘴心下琢磨着酒精大抵不会与大蒜产生反应?当下便将膏状物盛进小瓷瓶,打发红玉紧忙往稻香村送了去

此时贾兰昏睡醒来,只略略用了些粳米粥便又昏昏沉沉起来,李纨眼见其又高热不止,顿时急得团团转

恰红玉送了大蒜素来,李纨顿时如获至宝,紧忙给贾兰喂了一勺至夜里,又连着喂了两回说来也奇,不知是不是大蒜素起了效用,待转过天来,那贾兰果然退了热,便是咳嗽也轻了许多

素云、碧月俱都松了口气,齐齐赞叹还是远大爷有法子那李纨面上笑着颔首,心下自是暖流涌动

心知他虽不好来稻香村,心下却是挂念自个儿与兰儿的虽说是见不得光的,可得有情人如此,又夫复何求?

李纨眼看贾兰这日能跑能跳,安心之余,便不由得愈发想见陈斯远趁着贾兰无恙,李纨心下有感,便作诗一首:狂夫偕俊逝天涯,望断衡阳雁影赊;孤帏玉质能如此,唯有窗前月印花

写罢又觉不妥,便将那诗文揉作一团,丢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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