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远兄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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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面上无悲无喜,说道:“便知女施主不信,西路有一处玉佛殿,女施主若不信,只管去叩拜玉佛便是”

碧月纳罕道:“敢问大师,这又是什么说法?”

至善道:“玉佛殿前有一水缸,女施主只管舀了清水放置佛像前金钵中若女施主有佛缘,则金钵下沉,花开佛现到时不用老僧,自有僧人前来,不拘女施主有何所求,鄙寺一应答应”

素云思量道:“既是下沉,那只管多多舀水就是了”

至善哈哈一笑,又稽首一礼,便扭身而去

李纨见此立时摇头道:“若是这般简单就好了”

这客院在法源寺东路,往西路去不好乘车主仆三个计较一场,碧月便回马车上取了斗笠帷帽来,李纨戴上之后便往那玉佛殿而去

到得西路大殿,过祖殿,其后便是那玉佛殿李纨主仆扫量一眼,便见果然不少善男信女在殿前祈求祷诵不迭,又有人战战兢兢舀了清水来,小心翼翼进入玉佛殿注入那金钵中,而后死死盯着金钵不放

眼看那金钵一动不动,顿时哀嚎道:“呜呼,天要亡我啊,咳咳……”

当下便有沙弥上前搀了那香客往外行去,殿外余者无不祷诵得愈发殷勤

素云扫量一眼,便与李纨说道:“奶奶,过会子我与碧月也求一场,如此一来咱们能试三回,总能多一些机会”

李纨颔首应下

当下素云寻了小沙弥取了竹签号牌,折返后守着李纨默默等候

刻下不过辰时过半,这玉佛殿前便等了许多人碧月上前扫量一圈儿,回来便道:“早着呢,前头还有三十几号人,只怕有的等了”

此时又有小沙弥来请,盖因荣国府的名声,这才请了李纨往侧殿歇息等候

闲言少叙,待过得两刻,便有小沙弥来请李纨主仆三个打起精神来到得玉佛殿前,那素云便道:“奶奶,我与碧月先试试,过后不行奶奶再求一求”

“嗯”李纨应下

素云上前舀了满满一舀子清水,挪动莲步进得玉佛殿里,待将舀子中的清水尽数注入,便见那金钵一无反应她心下纳罕,探手去压那金钵,却见其果然一动不动,顿时蹙眉道:“这……莫非有诈?”

一旁小沙弥道:“女施主慎言,方才可是有一位善信得偿所愿而去”

素云道了声儿‘古怪’,只得蹙眉回返

那碧月汲取教训,这回舀半数清水入内,却如同素云一般毫无反应

李纨眼见两婢都失了手,顿时提起了心来手中提着舀子一时间踌躇不前

有后来者催促不已,小沙弥也上前道:“女施主,这后头还等着呢,还请女施主快一些”

李纨舒了口气,蹙眉上前舀了清水,挪步往玉佛殿而来待进得内中,便见巨大莲花骨朵将佛像紧紧包裹,那莲花台前又有金钵一个

李纨心下惴惴,不禁将舀子先行搁置在地上,撩动衣裙跪在蒲团上,又将帷帽斗笠摘下,双手合十,朝着那莲花里的佛像祷诵道:“善女子李兰苕(读调)叩首祈求,我佛慈悲,愿怜惜远兄弟……

他本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却因救我儿性命而罹患重症若能让他熬过此劫,弟子愿终身茹素,每日诵经百遍,为他祈福延寿”

正当此时,忽而一阵风吹入,莲花台前长明灯闪烁不停

李纨一惊,赶忙一个头重重磕下

起身时,额头已有了红印,待看向莲花时,已带了哭音

“若佛祖嫌弟子心不诚,弟子愿终生茹素,以半数阳寿来换远兄弟好转——”

……………………………………………………

“大爷慢一些”

车内轻咳一声,香菱搀扶着陈斯远踩凳下了马车,小厮庆愈与知客僧说了半晌,扭头跑回来道:“大爷,知客僧安置了禅房,大爷先去歇息,过会子至善禅师便来”

又有芸香的三姐冬梅凑过来道:“老爷不知,这至善禅师乃是至信禅师的师弟,修为最是高深,都说能一眼断出前世今生呢”

陈斯远心下不以为然,此间他又不是没尝试过,连那通灵宝玉都是噱头,又哪儿来的得道高人?

缓步进得禅房里,才落座,香菱便蹙眉道:“大爷,换一件衣裳吧”

陈斯远低头,便见肩头沁出脓血来,将衣裳染了一块

陈斯远烦恼不已,心道自个儿莫非还真要死于细菌感染不成?当下五儿、香菱伺候着陈斯远褪去外衣,香菱又小心地重新换过包裹着的纱布,这才从包袱里寻了一件干净衣裳为陈斯远换上

此时便听得外间一声佛号,旋即便有清癯老僧踱步入内

陈斯远起身拱手作礼,那老僧闻到浓重药味儿,不禁闻到:“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身上有伤?”

“不错,在下为贼人袖箭所伤,如今创口化脓,不得已,只得来求贵寺赐下陈芥菜卤”

至善蹙眉道:“陈芥菜卤并非神丹妙药,能不能对症,须得看这位公子有没有佛缘”

陈斯远思量道:“那禅师以为在下有无佛缘?”

老僧端详一眼,不禁摇头连连,说道:“公子六根深重,只怕与我佛无缘”

一旁香菱等闻言顿时揪心不已

陈斯远面上却若无其事,笑着道:“禅师且不忙,却不知我愿捐一千斤香油,可否与贵寺结个善缘?”

老僧口诵佛号,道:“居士乐善好施,鄙寺自是感念,只是这陈芥菜卤……”

“诶?在下可不曾提及此物”

至善怔了下,道:“贫僧着相了,却不知居士可有旁的所求?”

陈斯远笑吟吟道:“在下因伤口红肿发炎,夜里高热不退、辗转反侧,便自行翻看了医书,内中除去陈芥菜卤,另有寡妇灰之说,效用与前者一般无二……在下便思量着,莫非这二者有什么勾连不成?”

“哦?”

陈斯远又拱手道:“因是在下此番造访贵寺,一则求陈芥菜卤,二则也想看一看此物是如何制备的若侥幸窥破玄机,来日能活人无数,贵寺自是功德无数,在下也能蹭一蹭机缘”

至善自打进来便面上古井无波,刻下听得陈斯远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致稽首道:“善哉善哉,公子既有此善念,贫僧自是无不应允”

正待说话,忽而有小沙弥入内悄然耳语了几句,至善略略蹙眉,说道:“却是不巧,有贵客登门,老僧说不得须得招待一番如此,我便让我这徒儿领了居士去瞧瞧可好?”

陈斯远笑着颔首,道:“求之不得,禅师自去处置庶务便好”

至善又是稽首,扭身告辞而去那小沙弥法号缘空,便要引着陈斯远往西路大殿后头而去

眼看香菱等要随行,小沙弥顿时说道:“这位居士,那制菜场不便女眷入内,居士看——”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如今正值孟夏,僧人要制备陈芥菜卤,说不得便要精赤了上身,又哪里好容女眷入内?

当下他便嘱咐香菱等留在禅房等候香菱、五儿自是担忧不已,陈斯远轻咳一声儿说道:“且放心,我如今感觉好了一些,总能撑着回来你们且在此等候,不必随行”

香菱只得应下,又赶忙去寻小厮庆愈谁知庆愈这会子不知去了哪儿,竟遍寻不见其踪迹

陈斯远哪里等得了,只交代一声儿便随着那小沙弥往后头而去

陈斯远随着小沙弥自客院出来,一路过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随即兜转着向西,便到得一处广阔院儿中

那院儿中整整齐齐码放着二十几口大缸,又有赤膊僧人将新鲜的芥菜往一空置大缸中码放小沙弥探手一指,说道:“居士且看,此处便是本寺师兄制备陈芥菜卤处

这芥菜历经风吹日晒,须得霉变出三四寸的绿毛来方才得空,此后又挪到后头埋置地下历十年才得用”

陈斯远负手而行,随口问道:“如此就得用了?”

小沙弥卖弄道:“非也非也,还须得看佛祖旨意”见陈斯远停步看过来,小沙弥说道:“这陈芥菜卤,有些得用,有些毒性太大,便只能倒出来卖掉”

陈斯远略略掩了口鼻,盖因此间霉烂臭味浓重无怪寺中广植花草,料想便是要遮掩此处的臭味

陈斯远暗自思量,想来是霉变时沾染了旁的霉素,比如那黄曲霉素?所以才导致不是每一缸陈芥菜卤才有效用至于之后也会死人,大抵是因着青霉素过敏?

陈斯远不再多言,循大缸而行,逐个瞧过去,转眼便到了玉佛殿后身恰此间大缸里的芥菜霉变后长出三寸许的长毛来

陈斯远强忍着腐臭味儿,却也知此物能救自个儿的性命当下唤来小沙弥道:“我也不求陈芥菜卤,不知这绿毛可能给我些?”

小沙弥想起师傅至善交代,忙点头道:“师傅先前吩咐过,公子只管取用便是”

陈斯远谢过小沙弥,自袖笼里抽出个小巧锦盒来,又用夹子专选那绿色的长毛夹取,半晌方才取用了一匣子

那小沙弥在一旁百无聊赖,恰此时一赤膊僧人遥遥招呼道:“缘空!你那裤子上的鼻涕被人瞧见了,快去浆洗了吧!”

小沙弥缘空顿时臊得面色通红,当下哪里还顾得上作陪?只告罪一声儿,闷头便往后头禅院跑去

陈斯远听得那几个赤膊僧人口无遮拦,什么荤话都说了出来,顿时摇头不已是了,此时的和尚极少一部分是为了佛法,大多数不过是为了一口吃食,又哪里来的六根清净?

正待起身回转,忽而听得身后佛殿里传来女子悲切祷诵之声:“善女子李兰苕叩首祈求,我佛慈悲,愿怜惜远兄弟……”

陈斯远顿时一怔,那悲切之声极为耳熟……是大嫂子李纨?

恰后殿门虚掩着,陈斯远收拢了锦盒,便推门而入

殿内有回音,李纨祷诵之声含糊起来,陈斯远方才兜转过来,便见那莲花台后头竟有一机关略略扫量一眼,陈斯远便见水箱中有一膠乳球,恰好卡在孔洞上其上又有水流缓缓注入

思量一番,陈斯远明白了,这是用水的浮力将膠乳球浮起?只是这机关又有何效用?

此时便听李纨断断续续道:“若佛祖嫌弟子心不诚,弟子愿终生茹素,以半数阳寿来换远兄弟好转——吸~弟子自知罪孽深重,不该生出妄念来,余生愿晨更暮鼓,侍奉我佛左右……”

陈斯远挪步出来,便见李纨颤颤巍巍捧了那舀子自地上膝行至金钵前,小心翼翼将内中清水注入其中清水又顺着金钵下的管道流向后方水箱

李纨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莲花,心心念念期盼着其盛开,等了半晌却不见其动弹一分一毫

李纨顿时身形踉跄,绝望道:“佛祖……不肯宽宥弟子吗?”

女子凄婉的质问声,听得陈斯远心下一绞,心下略略思量,陈斯远大步流星而出他不知来日自个儿会不会后悔,却知道这会子自个儿若不出去,只怕余生都要后悔

李纨正失魂落魄之时,忽而有一只大手扶住其身形李纨扭头抬眼,顿时愕然道:“远兄弟?”

她一身素净衣裳,面上满是泪痕,真真儿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陈斯远温声道:“求神拜佛不如求己,大嫂子快起来”

李纨错愕茫然间被其搀扶起,又忍不住去看那硕大的莲花

陈斯远扫量一眼,顿时笑道:“想见内中真佛还不容易?大嫂子且稍待!”当下撒开手,扭头便转去了后头

李纨依旧不知所措,那陈斯远到得水箱前,探手撸了袖子,伸进去便拿开了膠乳球

哗啦啦流水声中,机关转动,便听得嘎吱吱声响,那花瓣缓缓绽开,露出内中一尊半人大小的玉佛来

李纨顿时瞪大了一双桃花眼,又见陈斯远自玉佛后缓缓转出,顿时一颗心怦然作乱,张张口,千言万语竟只化作了一句:“远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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