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同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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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灏猛然起身,看着那报信的兵丁,只觉全身的血往脑门上冲他的嘴唇紧抿着,嘴角有一刹那的抽搐,似乎胸腔中有一股浊气翻滚着、汹涌着,一不留神,便会喷薄而出成灏压制着那浊气,越压,面色越沉郁

阿南看到他手有些抖,轻声唤了句:“圣上——”成灏没有应声,仍是直愣愣地瞪着战报

只有夏夜的风从门口吹进来

阿南想了想,走上前,接过那份战报,转身,递到成灏手中

成灏在屋内踱了几步,每一步都如同走在火焰之上

“胡谟,不光是孤亲政以后最信赖的武将,还是皇亲国戚可到底,孤与他,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报信的兵丁退下了,屋内只余成灏与阿南二人愤怒在天子的脸上一点点褪去,成灏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悲凉他回到椅子上坐下,将头埋在案牍之中

小舟走进来,似乎要询问圣上有何吩咐阿南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阿南握住成灏的手他自幼习武,一向是火气重,手心里不管何时都是热的此刻,他的手却是冷的,那冰冰凉凉的汗渍从她的手心直往心口钻

阿南鲜少看到这样的成灏

“孤幼年继位,尚不知世事时,便被母后抱上金銮殿,坐在龙椅之上或许,孤从小看到的人世便与旁人是不同的从会开口讲话起,耳边便是山呼万岁之声孤曾经站在宗圣殿,看着那画上的祖先,问母后,什么是君王?母后说,忍旁人之所不能忍,见旁人之所不得见,以四海为己任,心怀悲悯,知用人之道,是为君王孤问她,父皇为什么早逝?母后说,因为父皇坐在龙椅上,不快乐我问,父皇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为什么不快乐母后却说不上来了……”

成灏缓缓地说着旧时光铺了一路的冰凌

“孤总觉得,自己一定比父皇要强上许多不需要母后来指点江山,孤一样做得很好从顺康十三年,孤亲政起,便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每日卯时上朝,寅时,大臣们便在午门外等候往往还不到寅时,孤便醒了孤知道,那些大臣们手持玉笏多年,个个都是寒窗多年的有识之士孤心里头想争口气,不想被他们问住,在早朝前便将奏折上的内容都整理好,打好腹稿孤有时候想,母后乞女出身,孤却自小受帝师朱先生的栽培难道,于政务、于朝堂,孤还会比不上母后吗?”

阿南将他的手握紧

成灏的声音湿润而低沉:“然而,到今夜,孤听到胡谟谋反的消息,忽然明白了孤学到了母后的勤勉,学到了母后的权谋,学到了母后的手段,可孤始终没有学会母后的悲悯孤……不是一个好君王”

阿南第一眼看到他时,他便是在乾坤殿的庭院中斗蛐蛐、满怀自负的幼帝

他从未如此自责、自省,他从未如此脆弱

阿南低头:“圣上,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母后离宫之后,这些年,各方安稳,不是吗”

成灏抬起头来:“你听,城门外似乎有马蹄声、火把声,还有兵士们攻城的声音……”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阿南知道,他出现了幻听她想起贺谏所禀的,关于郭清野的交代会不会是那苞谷酒中的草药留下后患,加之心情大起大落所致呢?

乾坤殿,太祖时期留下的黑黝黝的门框,被岁月磨砺四朝,发出幽暗的光泽圣朝自开国至今,百余年了宫廷中曾经发生过多少的风云变幻啊

成灏从正殿的架子上,取过一张弓和一支箭那是太祖当年用来取天下的弓箭

百余年前,天下大乱之际,太祖不过是陇西一名节度使他跨马拉弓,起兵陇西,率部下义士,从西打到东,后挥兵北向,直取帝都

这弓箭一直被放在乾坤殿内

成灏的眸子中带着迷梦般的混乱,他握着弓向门外走去:“区区长矛军算甚,胡谟又算甚,孤要御驾亲征,孤要带兵打到西南去,孤要点燃烽火台,孤是天子,天子容不得谋逆,孤要砍了胡谟的头,昭告天下——”

“圣上,圣上——”阿南急急唤他,他好像没听见一般,快步地往外走着

“灏儿!”阿南喊了一声成灏像是被戳中心脏某处至为柔软的地方,停住脚步,后背一僵

阿南走上去,用手捏住弓箭的箭头,直抵自己的喉咙

“您不能将胡谟反了的消息昭告四海啊一旦圣谕发出,不可挽回,天下尽知胡谟是您亲政以后最宠幸的臣子,如若他反了朝廷,天子威信有失日后,金銮殿上,以魏雍为首的武将们便会质疑您的政令不怀好意的小人,还会说是您一手纵容奸佞至此,尾大不掉另则,长矛军本不过是一群暴动的乌合之众,可若天下人知道赫赫有名的虎贲大将军附逆了长矛军,无形之中,便助长了贼寇的气焰!他们本就是以教义迷惑人心,如此一来,更多无知百姓会被邪教所欺圣上,您醒醒!”

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勇气,阿南扬起手,打了成灏一掌

“啪”,清脆的声音在子时的乾坤殿回荡

更漏似乎静止了时光停滞在了这一刻

成灏眼中的迷梦般的混乱慢慢褪去了,只余一片清明

“南姐——”他唤了一声那声音就如五月的夜晚一样轻柔

阿南道:“灏儿,你不必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报紊乱了心神你忘了吗?阿良在黔中啊黔中离云贵并不远自祭天之事起,我便有了冥冥之中的预感于是,写了信函给阿良,还捎去了一块令牌我让阿良手持令牌,带兵去找胡谟劝他醒悟我相信胡将军一片丹心,此次只是与圣上起了误会,被人蛊惑所致若胡谟醒转,他依然是圣朝的虎贲大将军若他不能醒转,阿良会秘密诛杀,并号令西南军平叛长矛不管怎样,胡谟倒戈长矛军一事,越少人知道,便越好……”

“明日,太阳升起皇城还是皇城您还是金銮殿之上,不容置疑的君上”她哽咽地说着,却每个字都那么清晰

她什么都替他想到了,不是以“皇后”的立场,而是以“妻子”“挚友”的立场

是啊她不光是他的中宫发妻,还是他相交近廿载的挚友

她从怀里掏出郭清野和来兮的供词他接过,看完,长久的沉默许多被云雾笼罩的事,许多隐隐怀疑的事,许多在高处被遮蔽的事,都有了清晰的原委

他以为的单纯的、没有目的、与宫中所有人都不同的爱,原来只是接近他、利用他他以为的不争、恬淡、文墨才女,原来只是别有心机的蓄势待发

阿南见他看完,便将那几张供词放在烛台上,悄无声息地烧掉了

成灏蓦然明白,身处龙椅之上,真正如豆蔻芝兰般单纯的爱,是不存在的而那因为懂得,所以甘愿在淤泥中一起挣扎历练的爱;不管顺境还是逆境,并肩在风浪中前行的爱;在黑夜中,手提灯笼,为对方照亮前路的爱,才更真实、更可贵

他的妻子,在暗中,把什么事都替他做得稳妥而谨慎

如水的夜色下,他看着她的瘦削到极处的脸、她单薄的肩膀、她随风飘荡的广袖长袍,心中涌上奇异的温柔

仿佛南风吹来,吹散他心头多年的迷雾

有些人懂得一个道理,需要一辈子

有些人懂得一个道理,只需一瞬间

他曾经以为他挚爱清欢,忽略她、冷落她多年他以为他迎娶她入中宫,不过是一场交换他在她面前所有的轻狂、所有的笃定,不过是因为,他深知,她爱他,她永不会离开他,她永不舍得伤害他

成灏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顺康十二年的一场大雨他跟清欢约好,到御湖采莲那天的雨实在是太大了,越下越大,下得人睁不开眼小内侍们都劝他不要出门,这样大的雨,沈姑娘不会出门的,纵她想出门,沈夫人也不会放心的可成灏仍是执拗在御湖边等她他等了很久,不见清欢来暴雨如瀑中,他看见少女阿南举着一朵莲,从湖畔的另一边向他走来

她怕他失望,她下到湖里采了莲他的心顿时如荷花般清香四溢

那个在滂沱大雨中举着莲花向他走来的女子,一直是他青春年少的底色

成灏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顺康十三年,他答应阿南,迎娶她入中宫,不光是因为所谓的交换,还因为,他心底一直有她

未曾热烈,未曾轻狂,却因为那份笃定,一直在心上

“南姐,我是爱你的”成灏凝视着阿南,忽然说道

看似突然,却不突然

两个人都懂

阿南一霎时泪流满面

他终于说了这句话,在这深夜的乾坤殿,在这战报入京之时,在两人同床共枕七年后

她以为她一辈子都等不到了

“南姐,我是爱你的”成灏重复了一遍,将她拥入怀里

殿内,一灯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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