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1 / 2)

加入书签

深夜,越州的宵禁让此刻的越城冷冷清清,唯有重新下起的大雪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落下,覆盖住一切

叶甄在昏暗的走廊上,端着黑漆漆的药愁眉苦脸地入了长廊最角落的屋子,还未进去,就听到屋内传来沉闷又撕心肺裂的咳嗽声,等推门而入,迟迟不散去的血腥味在低廉湿气的屋内回荡

“都烧起来了,还是请个大夫吧”叶甄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忧心忡忡地说着

江月楼烧得脸颊上透出不正常的红晕,唇色却是泛着青色,眉宇间的惨白透明好似冰山的积雪,若是划了便要消失一般,可他眉心的折痕迟迟不肯松懈下来,闻言只是颇为沉重地睁开眼

“越州不宜久留”他闭着眼,嘴唇微动,他在沉默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那几个小孩……”

叶甄坐在床边,也紧跟着叹气:“天还没晴,娘娘不会现在上山的,遇不到那些小孩子,我们也别不着急走,还是先退烧吧”

江月楼只是躺在床上,连着呼吸都缓慢到近乎停滞,总是让人忍不住去摸摸他的脉搏,确定他还是否在呼吸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敲门,两长两短

江月楼倏地睁开眼,露出那双和病弱完全不相符的锐利双眸

“是小卫回来了”憋着一口气的叶甄,确认敲门声后松了一口气

江月楼却是盯着门口的影子,脸上没有一点放松之色

那敲门声太急促了

他喘着气,感受着灼热的气息在胸腔间激荡,搅得浑身敲骨抽髓的痛疼中好似堕入火炉,越发难捱

他这次病得太久了,让他在清醒和混沌间徘徊,让他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在恍惚间没了章法

门外,李卫一脸严肃闪身入了屋内

“明州奉化长史清宴奉太子妃手令今日午时带兵入城了”他再也顾不得装成一个哑,一开口的声音沙哑晦暗,好似在石子在火堆里滚动,嘶哑难听

屋内一片寂静,灯芯发出嘭的一声

叶甄眼皮子一跳

“怎么好端端让明州……”

明州虽然距离越州不远,但好歹跨了界,而且又是负责武治的长史,一旦跨界是需要上陈情折的

若无大事,只怕要当场摘帽

“石峰山被封了”李卫粗黑的眉毛压着眼睛,盯着神色难测的江月楼,语气沉重

江月楼挣扎地爬起来,喉咙如同漏气的风扇,喘着粗气:“来不及了,给我上妆”

李卫也不多问一句,立马把人扶起来

叶甄不安地在原地打转,讪讪地说道:“未必是我们的事情”

话音落下没多久,只听到大街上传来一阵阵马蹄声,肃然整齐,最后又倏地停下

“在,在,在我们楼下”叶甄推开一点点窗户向下看去,突然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说着

江月楼无力地闭上眼,昏黄的烛光落在眼睫上晕开一点浓密的阴影

“杳杳”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一点挣扎痛苦的低喃声

耳边是有人上楼的声音,破旧狭小的楼梯发出阵阵吱呀颤抖声,兵甲铁器叮咚声像是一把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屋内三个人的心尖上,让他们肝胆直颤

叶甄脸色发白,紧紧盯着门口倒影出来的身影

李卫不由握紧腰间的匕首,对着江月楼张了张嘴

江月楼盯着门上倒影的那个影子,突然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他轻声说着,那根紧绷了多年的弦却在灼热的呼吸中突然松了下来,竟然是再也没有过的如释重负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大门被咣当一声推开,本就松松合在门口的木门摇摇欲坠,发出难听艰涩的吱呀声

火把照耀下投射出一个人影落在漆黑油腻的地面上

那席雪白的狐裘在燃烧的火把照耀下熠熠生光,让这间破旧昏暗的屋子顿时多了点华贵之色

长安路家娇养出来的千金,便是随意站着都是耀眼贵气的

门口两侧府兵玄甲黑衣,腰挂长剑,手举手把,分成两队冰冷地站在门外,长长的队伍站满了整条走廊

客栈所有屋子都是大门紧闭,便连那个矮矮胖胖的势利眼掌柜都消失不见了

苍茫的大雪中,这间破旧的客栈好似只有这些人一般,冷漠森然,毫无人气

路杳杳站在门口,琥珀色的眼眸落在床上那张虚弱惨白的脸上

又是那张早已见过的模样

她一路骑马而来,凌厉寒风早已把满心不安欢喜,难过悲愤都吹得一干二净,可此刻乍一看到眼前之人的模样,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瞬间都挣扎地叫嚣着出来

满腔被欺骗的悲愤,被戏弄的愤怒,可内心深处还是交杂着得偿所愿的喜悦,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找面前之人八年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三万五千个时辰,痛苦不安,难过悲愤让她一次次从黑暗中惊醒,让她从失声痛哭变成了无声沉默

路家窗前他每年生日为她亲手摘下的八棵红梅一次又一次地花开花落,她却没有等来一点消息

这八年时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她从不懂事的路家幼女到如今初为人妇的东宫太子妃,漫长的岁月竟然弹指而过,而她终于要放弃了

八年的时候,他从江南寻到陇右道,走遍了整个大昇,可依旧没有他的任何消息,石落大海,悄无声息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连爹爹都这么说,长安城人人都道路家大郎君可惜了

她其实心中也明白,若是他还是活着,早该来找她了

他临走前,说过要陪她过八岁的生辰,却不料这一走,就缺席了之前八年,往后还有无数个八年

那点奇怪的冀望和期盼终于在一次次失望中落空

可现在他出现了

他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有血有肉,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带着不再是当初见面的陌生和清冷,是那个熟悉到让她不敢忘记的目光,

他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却让她在长安等了那个八岁的生辰足足八年

路杳杳手指微微颤抖着,甚至生气地想着,她可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整个大昇放眼过去,谁敢给她这样的委屈

她一出生便是路相的女儿,人人都爱她,事事都顺着她,她是长安城的明珠,是世家皇冠上最明亮的珍珠

可今天,她却感受到那股喷薄而来的委屈、愤怒、不甘

她寻了他这么多年,可这么多年,他却躲在陇右道,不愿来看她一面

现在又要拿出这张假脸来骗她!

路杳杳心中那团火终于压抑不住,看着面前虚弱靠在床上的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战战兢兢地叶甄,上前一步,揪着他的衣襟往下拉,拿起手中的帕子就往他脸上擦去

动作极为用力,在他脸上摩擦出带血的红意

江月楼沉默,只是不错眼地看着面前之人,连眨眼都舍不得

目光一如既往地温柔

路杳杳的视线直到眼底的那点红色泪痣终于显露在苍白的眼角下,这才波动片刻

那张日日夜夜思念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苍白而冰冷

熟悉又陌生

“江月楼”路杳杳盯着那点红色泪痣,牙齿紧咬,她的眼眶眨眼便冒出红意,拿着帕子的手在微微颤抖,眼尾下垂,晕开大片红意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连着呼吸都清晰可见

江月楼伸手握住覆盖在脸上的那双冰冷的手,八岁的肉感也抽条长大成了如今纤细骨节的模样

“杳杳”他轻声又温柔地喊着

“哥”她颤抖着,又害怕着,欣喜着,也痛苦着

“对不起”江月楼清晰地看到她眼眸深处的挣扎和难过,身体上被遗忘的断骨抽髓之痛翻涌而已,疼的他双唇不由颤抖着

路杳杳眼眶蓄满眼泪,琉璃色的眼眸被水浸湿越发水润清透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