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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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神京西隅的薛家后院里,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沾着几滴晨露,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薛若薇坐在窗前的紫檀木桌旁,手里捏着一支狼毫笔,对着宣纸上的小楷凝神细思
她一袭素白色的轻纱襦裙,领口绣着几枝荷花,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堕马髻,只簪了支碧玉簪,清丽淡雅
小姐,该是用早膳了贴身丫鬟莺儿轻手轻脚走进屋子,手里端着个描金漆盘,盘里放着一碟桂花糕、一碗莲子羹,还有一小笼肉汤包
“嗯?“薛若薇抬眸,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温润先放着,我把这篇(女诫)抄完就去她的声音很清婉,宣纸上的字迹亦是娟秀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沉稳,哪里像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莺儿放下托盘,凑到桌边看了看小姐写的字越来越好了,比前儿个先生夸的还要见功底昨儿我去给老爷送茶,老爷拿着您抄录的(六国策)看了许久呢,嘴里还念叨着“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你这丫头,惯会拿我打趣!”薛若薇浅浅一笑,笔尖在纸上继续游走我天资不高,也只是勤能补拙罢了先生常说,字如其人,若心不静,笔也就不稳……
她自幼跟着薛维民请的西席先生读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得用心才单十岁那年,薛若薇便能背全(周史),偶尔还能作得几篇小诗
雪压枝头香未减,冰心原不向春开
就这,还被其父的同僚拿去传阅,便是隆圣帝也赞她有学宫妙笔之风
要说这薛府,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薛若薇记事时,家里还住在城南的小胡同,父亲薛维民只是个督学司编修,俸禄微薄,一家人过得紧
那时她穿的衣裳总是洗得发白,却永远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即便是在那样的境况里,其父也从未放松过对女儿的教养请不起名师,他便亲自教其读书写字
夜里就着一盏小油灯,父女俩一个教一个学,案头的(礼教)都被翻得卷了边
薛维民教子很是耐心,不于棍棒,却总会在女儿犯困时温声再练几篇,明日为父就带你去书坊瞧瞧新到的字帖
“有劳父亲费心!若薇省的!”对于薛维民的言传身教,点点滴滴她都记在心里知道家里银子单薄,每次去书坊她只看,却从不买
后来也不知怎的,其父亲的官运竟是渐渐亨通起来
先是升了侍读,接着又外放做了府呈,回来后便入了监政府,一步步又做到了少御首的位置
薛家里也从胡同里的小院搬到了三进三出的大宅宅里添置了不少丫鬟仆妇,也用上了金银器皿
虽是如此,薛若薇性子里的那份沉静却丝毫未变她从不穿金戴银,不喜宴饮嬉游,平日里除了读书写字,便是在院子深处摆弄些花花草草,偶尔来了兴致,也会跟着下人们学做些点心
薛维民总说她太过素净,该学学别家小姐的做派对此,薛若薇却只笑着摇头与其在宴上伪装自己,强颜欢笑,若薇喜欢在屋里读一卷书来得自在
回京后的薛若薇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那日,天狱司呈家的公子来拜访,见其在廊下喂锦鲤,便故意高声吟诗东邻有女颜如玉,一笑能令百花羞”
这公子哥语气中的轻佻再明显不过,薛若薇只当没听见,转身回了屋,取来一卷(浮世经)静静翻看
那公子讨了个没趣,悻悻而去事后其父嗔怪她不懂应酬,她却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原是正理若为迎合旁人,失了本心,才是不值
女儿这个性子薛维民看在眼中,却也再没说些什么这个年龄段的官家子弟为了各种利益虽走得近,对他倒也无所谓,毕竟是金人
不管她如何低调,日子久了,薛若薇的才情在京城圈子里也渐渐出了名
上元节那日,皇后在宫中设宴,命各府小姐以灯为题作诗
别家小姐还在苦思冥想之际,薛若薇已提笔写下一夜鱼龙舞,千门锦绣开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其字迹清隽,意境清幽,非但引得皇后连连称赞,还派人送去了文德殿隆圣帝瞧着也是颇为认可,宴后便赏下一对羊脂玉镯
回府之后,薛若薇将镯子收进了妆奁深处,依旧每日穿着素色衣裳,临帖读书倒是对皇后赏赐的那方紫毫笔珍爱不已,言曰:笔墨趁手,方不负佳作”
本为异乡之客,又是细作,连睡着都得睁半只眼,薛维民对其女儿自然很是亲近
每逢休沐,薛维民总会在书房里教她些为官的道理说是女子不用理会朝堂之事,他却常言:“知书达理,不仅要知圣贤书,也要懂世间理
对于父亲,薛若薇同样很是恭敬母亲走得早,又当爹又当妈,把自己拉扯大不容易
父女之间的相处,在薛维民的眼神中总带着一种深深的复杂有疼爱、有期许、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
那日薛若薇临摹字表,路过的薛维民瞧着纸上写的“忠君为民”几字,忽然叹了口气若薇啊,这世间之事,多是身不由己你只需守好本心,安稳度日便好
她那时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当是父亲公务烦忧“父亲乃国之栋梁,自有天相,女儿只盼父亲多保重身子
当晚半夜,见其父书房的灯还亮着,薛若薇便端了碗参汤过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父亲压低的声音,似乎在说什么密信据点之类的话,语气急促,带着几分焦虑
她正要敲门,里面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其父开门见是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常态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见父亲还没歇息,特来送碗参汤薛若薇将汤碗递过去,留意到书桌上放着一张素笺,上面的字迹潦草,不似父亲平日的笔体,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接过汤碗,薛维民匆匆喝了两口便放到一旁“为父还有公务要忙,你去睡吧
这语气很生硬,不似平常薛若薇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多问
在她心里,其父是个清正勤勉的好官,那些深夜的忙碌,定是为了朝廷的事
回到房中,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白日里听丫鬟们说,近来北境不宁,金国频频异动,或许自己的父亲是在为边防之事操劳
这样到事情很多,也没再细想,她便安心睡去了……
来年仲夏,薛若薇已到了象舞之年这年的贵女圈里盛行斗草,傅家小姐特意遣人送来帖子,请去府中赴宴
那日她穿了件藕荷色的罗裙,裙摆绣着几片兰草叶临出门前,薛维民亲自替她理了理鬓发到了那边可莫要逞强,斗草不过是取乐罢了,输赢都当不得真
薛若薇笑着应了
她本就不爱凑这种热闹,只是父亲在监政府任职,情面不好推却
公府的花园,只见姹紫嫣红开得热闹,十几个穿着锦绣衣裳的少女围在花架下,手里都捏着各色草茎
一绿裙的小姐举着株凤尾草,得意洋洋的看着众人瞧瞧这个如何,你们谁有能压过它的?
见此,众人纷纷摇头,唯独薛若薇静静站在一旁,手里捏着片刚从石缝里摘的卷柏那草茎细细软软,看着毫不起眼
有小姐瞧见这一幕,笑道:若薇妹妹手里这是什么?莫不是来凑数的?
“……”薛若薇只浅浅一福姐姐莫笑,这草也是不一般,遇水便能舒展,耐旱百日不死论坚韧,怕是不输凤尾草她说着,将卷柏放在盛着清水的白瓷碗里,不过片刻,那蜷曲的草叶竟真的缓缓舒展开来,青嫩得像刚抽芽一般
见此,众小姐都看了过去
有懂些诗书的便道:这草可有典故?
“自然是有!”薛若薇点头道:“(草图经)内有载,生石上,似柏叶而细,卷如鸡足,青黄色前辈常说“疾风知劲草”,草木品性原不在外形
这小姐听得心服,亲手摘了支开得最盛的芙蓉花便递给了她“妹妹说得是,倒是姐姐浅陋了
对于众人的这些反应薛若薇并不在意,她深知自己融入不了,也从未想过融入唤自己来此,不过是帮哪家公子寻个亲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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